第13章 自尊一錢不值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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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章 自尊一錢不值
張曼側身直躺在硬木板上，閉著眼睛卻怎麽也睡不著，大腦裏亂成一團，怎麽也理不清思路。在這塊屬於她的狹小地盤上，此刻她想翻個身都是奢望。
旁邊的姑娘發出均勻地輕鼾聲，不知道她在夢裏是否已經重獲自由。白熾燈下，兩個獄友穿著黃坎肩楞楞地站在墻角，有一個不停地打著哈欠。他們在“巡邏”。
監室裏唯一人性化的裝備，就是墻上那個圓形塑料鐘表了。黑色時針已經指向了 12 點，現在已經是淩晨。
張曼從硬木板上坐起來，肩膀和腰實在是被硌得太疼了。她活動了一下胳膊，又用拳頭錘了幾下腰，感覺稍微放松了一點。
“躺下躺下，現在是睡覺時間。”巡邏的黃坎肩獄友用手指向她，示意她立即躺下。
張曼順從地躺下。那些“明單”“暗單”的煩心事，又不自覺地蹦進腦海，這真是一個一言難盡的故事。
“明單”“暗單”的事情在千易市場部由來已久，是所有員工都知道的“秘密”。但是，由於張曼與馮杉杉交好，她幫馮杉杉處理了很多問題，所以她的“暗單”尤其多。
比如，之前於見峰過生日，馮杉杉代表市場部送領導一個禮物。於見峰愛喝日本清酒，就送他兩瓶清酒，大約 3000 元。這 3000 元讓馮杉杉自己出也不合適，畢竟馮杉杉是代表市場部送的禮物，那怎麽辦？找供應商報銷吧。
比如，千易 CTO 路清出席他們在上海的一次新聞發布會，路清助理找張曼溝通行程時，委婉地表示路總日理萬機，最好專車伺候。所以，從路清下飛機就有一輛配司機的特斯拉供他這兩天調遣。這個費用怎麽辦？也只能找供應商報銷了。
比如，市場部周末搞全員團建，公司給的團建費用連住酒店都不夠，馮杉杉就讓每個小組自己解決缺口。平時總加班，團建時就想讓大家都吃好玩好住好，一切按照五星級標準來。張曼組缺的 5 萬塊錢，自然也就讓供應商報銷了。
比如，馮杉杉經常請一些合作夥伴吃飯，有時分不清這些宴請是工作局還是私人局，馮杉杉每月在公司餐飲費只能報銷 5000 元，根本不夠，自然就會找到張曼處理。她只能讓相熟的供應商來報銷這些費用。
……
類似這種事情特別多，張曼都不知道自己這幾年處理了多少起。嚴格意義上來講，這都是違規的。千易明確規定，下屬不能請領導吃飯，不能送領導禮物；VP 級別的人出差，也不能用專車；團建超標和餐飲超標找供應商報銷，那更是違規加違規了。
可是，這些年大家都這麽做，都成了市場部心知肚明的執行標準，所以才有了財務結算時的“明單”和“暗單”。於見峰當 VP 主管市場部的時候，不是不知道這些事情，但是他的工作原則是只要大家賣命幹出成績，在供應商那裏別太過分招惹出是非，也就過去了。“大家天天熬夜加班，公司也沒給加班費啊？”馮杉杉有一次這樣和張曼傳達過領導的意思。
“對呀，明單和暗單，整個市場部六個組都在做，憑什麽只查我？若要查，也是把市場部一鍋端，人贓俱獲，全部押進看守所。”張曼想到這裏，感覺思路豁然開朗，把這個消息傳遞給馮杉杉，讓她用“明單暗單”把市場部攪得天翻地覆，可能公司就會不了了之。
“現在我被困在這個不足三十平米的監室中，沒有手機、不能外出，連到操場放風一周也只有一次，我又該如何和外邊聯系？”張曼想到這裏有些氣餒。看來，她要從明天改變在這個監室的生存策略，不再沈默是金，主動和大家交流，看看有什麽與外界聯系的辦法。
從前天下午來到監室，張曼一直規矩“坐板”、積極幹活、按時巡邏，但是她一直不說話。牢頭在聊天時間走過來問過她兩次，她都是態度良好、惜字如金。牢頭對她輕蔑地笑兩聲：“別這麽傲氣，有你用得著大家的時候。”
你看，還是有半年蹲所經驗的牢頭“魔高一丈”，她明天就可以帶著嘲諷的笑容看著張曼：“吆，怎麽忽然變成了交際花了”
那又怎樣，生存所迫，自尊一錢不值。張曼長長地“呼”一口氣，企圖把堆積在胸口的焦躁能夠隨呼吸“呼”一下出去。然而，她失敗了。她依然如此的焦躁。
墻上的時針指向了 1 點。隔壁姑娘被叫起來，到她的巡邏時間了。這個姑娘輕手輕腳地起來，生怕打擾了旁邊的張曼。
“還不知道她叫什麽名字呢，明天問問她。”在這個監室，除了牢頭，張曼只和她說過話。她有一張蒼白的、惹人生憐的臉，讓張曼都忍不住想溫柔對待她。
這樣的姑娘，她是涉嫌什麽罪名進來的呢？這個監室的二十多名獄友，又都是涉嫌什麽罪名進來的呢？她們都又有著怎樣不能釋懷的人生呢？
想到這裏，張曼忍不住又有一種恍惚感，眼前的這一切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，是現實還是電影。這種恍惚感，和那天她站進鬥篷車裏、被押金看守所時的感覺一模一樣。她從未想過，從小優等生的自己，會在某一天因涉嫌犯罪走進看守所，並且還在此刻絞盡腦汁地思考如何和這些獄友建立溝通關系。
時間一點一點地熬下去。到了淩晨 3 點，張曼的巡邏時間。隔壁姑娘脫下黃坎肩，拍了一下張曼，聲音很輕：“輪到你了。”
張曼睜開眼睛，慢慢坐起來，露出一個自然地微笑：“好的，我叫張曼，你叫什麽名字？”
隔壁姑娘也笑了，黑白分明的眼眸發出月亮一樣的柔和光芒，讓蒼白的臉上多了生動的色彩。“我叫王娜，你可以叫我小娜或者娜娜。”
“娜娜，去睡覺吧，我來。”張曼站起來，接過黃坎肩，熟練地穿到自己身上。
她站到墻角，和另外一名身材粗壯、面帶兇氣的獄友一起巡邏。這個獄友不是新人，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主兒，卻不知道為何被牢頭分到如此欺負人的時間段巡邏。張曼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，自己的交友計劃，還是免除這個巡邏隊友吧。嗯，交友在精不在多，此條同樣適用於看守所。
二十多人密密麻麻地躺在這張大木板上睡覺，有一個人不小心伸腿“越界”碰到了旁邊的人，對方立即給她回了一腳，罵罵咧咧地繼續睡了。
張曼看到這一幕，愈發心涼，是的，自尊一錢不值，只要能讓我離開這裏，重獲當一名普通人的自由。
又是一夜未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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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曼側身直躺在硬木板上，閉著眼睛卻怎麽也睡不著，大腦裏亂成一團，怎麽也理不清思路。在這塊屬於她的狹小地盤上，此刻她想翻個身都是奢望。
旁邊的姑娘發出均勻地輕鼾聲，不知道她在夢裏是否已經重獲自由。白熾燈下，兩個獄友穿著黃坎肩楞楞地站在墻角，有一個不停地打著哈欠。他們在“巡邏”。
監室裏唯一人性化的裝備，就是墻上那個圓形塑料鐘表了。黑色時針已經指向了 12 點，現在已經是淩晨。
張曼從硬木板上坐起來，肩膀和腰實在是被硌得太疼了。她活動了一下胳膊，又用拳頭錘了幾下腰，感覺稍微放松了一點。
“躺下躺下，現在是睡覺時間。”巡邏的黃坎肩獄友用手指向她，示意她立即躺下。
張曼順從地躺下。那些“明單”“暗單”的煩心事，又不自覺地蹦進腦海，這真是一個一言難盡的故事。
“明單”“暗單”的事情在千易市場部由來已久，是所有員工都知道的“秘密”。但是，由於張曼與馮杉杉交好，她幫馮杉杉處理了很多問題，所以她的“暗單”尤其多。
比如，之前於見峰過生日，馮杉杉代表市場部送領導一個禮物。於見峰愛喝日本清酒，就送他兩瓶清酒，大約 3000 元。這 3000 元讓馮杉杉自己出也不合適，畢竟馮杉杉是代表市場部送的禮物，那怎麽辦？找供應商報銷吧。
比如，千易 CTO 路清出席他們在上海的一次新聞發布會，路清助理找張曼溝通行程時，委婉地表示路總日理萬機，最好專車伺候。所以，從路清下飛機就有一輛配司機的特斯拉供他這兩天調遣。這個費用怎麽辦？也只能找供應商報銷了。
比如，市場部周末搞全員團建，公司給的團建費用連住酒店都不夠，馮杉杉就讓每個小組自己解決缺口。平時總加班，團建時就想讓大家都吃好玩好住好，一切按照五星級標準來。張曼組缺的 5 萬塊錢，自然也就讓供應商報銷了。
比如，馮杉杉經常請一些合作夥伴吃飯，有時分不清這些宴請是工作局還是私人局，馮杉杉每月在公司餐飲費只能報銷 5000 元，根本不夠，自然就會找到張曼處理。她只能讓相熟的供應商來報銷這些費用。
……
類似這種事情特別多，張曼都不知道自己這幾年處理了多少起。嚴格意義上來講，這都是違規的。千易明確規定，下屬不能請領導吃飯，不能送領導禮物；VP 級別的人出差，也不能用專車；團建超標和餐飲超標找供應商報銷，那更是違規加違規了。
可是，這些年大家都這麽做，都成了市場部心知肚明的執行標準，所以才有了財務結算時的“明單”和“暗單”。於見峰當 VP 主管市場部的時候，不是不知道這些事情，但是他的工作原則是只要大家賣命幹出成績，在供應商那裏別太過分招惹出是非，也就過去了。“大家天天熬夜加班，公司也沒給加班費啊？”馮杉杉有一次這樣和張曼傳達過領導的意思。
“對呀，明單和暗單，整個市場部六個組都在做，憑什麽只查我？若要查，也是把市場部一鍋端，人贓俱獲，全部押進看守所。”張曼想到這裏，感覺思路豁然開朗，把這個消息傳遞給馮杉杉，讓她用“明單暗單”把市場部攪得天翻地覆，可能公司就會不了了之。
“現在我被困在這個不足三十平米的監室中，沒有手機、不能外出，連到操場放風一周也只有一次，我又該如何和外邊聯系？”張曼想到這裏有些氣餒。看來，她要從明天改變在這個監室的生存策略，不再沈默是金，主動和大家交流，看看有什麽與外界聯系的辦法。
從前天下午來到監室，張曼一直規矩“坐板”、積極幹活、按時巡邏，但是她一直不說話。牢頭在聊天時間走過來問過她兩次，她都是態度良好、惜字如金。牢頭對她輕蔑地笑兩聲：“別這麽傲氣，有你用得著大家的時候。”
你看，還是有半年蹲所經驗的牢頭“魔高一丈”，她明天就可以帶著嘲諷的笑容看著張曼：“吆，怎麽忽然變成了交際花了”
那又怎樣，生存所迫，自尊一錢不值。張曼長長地“呼”一口氣，企圖把堆積在胸口的焦躁能夠隨呼吸“呼”一下出去。然而，她失敗了。她依然如此的焦躁。
墻上的時針指向了 1 點。隔壁姑娘被叫起來，到她的巡邏時間了。這個姑娘輕手輕腳地起來，生怕打擾了旁邊的張曼。
“還不知道她叫什麽名字呢，明天問問她。”在這個監室，除了牢頭，張曼只和她說過話。她有一張蒼白的、惹人生憐的臉，讓張曼都忍不住想溫柔對待她。
這樣的姑娘，她是涉嫌什麽罪名進來的呢？這個監室的二十多名獄友，又都是涉嫌什麽罪名進來的呢？她們都又有著怎樣不能釋懷的人生呢？
想到這裏，張曼忍不住又有一種恍惚感，眼前的這一切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，是現實還是電影。這種恍惚感，和那天她站進鬥篷車裏、被押金看守所時的感覺一模一樣。她從未想過，從小優等生的自己，會在某一天因涉嫌犯罪走進看守所，並且還在此刻絞盡腦汁地思考如何和這些獄友建立溝通關系。
時間一點一點地熬下去。到了淩晨 3 點，張曼的巡邏時間。隔壁姑娘脫下黃坎肩，拍了一下張曼，聲音很輕：“輪到你了。”
張曼睜開眼睛，慢慢坐起來，露出一個自然地微笑：“好的，我叫張曼，你叫什麽名字？”
隔壁姑娘也笑了，黑白分明的眼眸發出月亮一樣的柔和光芒，讓蒼白的臉上多了生動的色彩。“我叫王娜，你可以叫我小娜或者娜娜。”
“娜娜，去睡覺吧，我來。”張曼站起來，接過黃坎肩，熟練地穿到自己身上。
她站到墻角，和另外一名身材粗壯、面帶兇氣的獄友一起巡邏。這個獄友不是新人，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主兒，卻不知道為何被牢頭分到如此欺負人的時間段巡邏。張曼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，自己的交友計劃，還是免除這個巡邏隊友吧。嗯，交友在精不在多，此條同樣適用於看守所。
二十多人密密麻麻地躺在這張大木板上睡覺，有一個人不小心伸腿“越界”碰到了旁邊的人，對方立即給她回了一腳，罵罵咧咧地繼續睡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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